卖肉为什么要打红灯？前两天，我刚好问过肉贩子陈玉这个问题。而肉贩子陈玉的回答是：因为要赚钱。

我经常去陈玉的铺位买肉，我知道她以前是不打灯的。不打灯的时候，她的客人寥寥无几，这令她每天都有卖不完的排骨跟肋五花。那时她的生意过于惨淡，以至于菜霸都没脸收取她的卫生费。

后来，肉联厂上班的姑父给她说，要想生意好，你就得搞点红色上去，打点灯，哪怕只打一点。

【资料图】

两周前，她终于开始打红灯。打灯之后，她的铺位突然就变得熙攘。老人与主妇都跑去她那里买肉。人们也开始说她家的猪肉质量好，新鲜，还不吃秤。她的名声从此打响在城西菜市场。

她告诉我说，现在连郊区的野和尚都到她那里去消费，据称方丈还准备技术入股。

“所以这个灯还是挺好用的，”陈玉说，“无论哪个部位的肉，无论什么时候的肉，甚至无论是谁的肉，或者是不是肉，只要铺满了红光，那么客人就认为那是一块好肉。”

当灯光照亮她的铺位，所有猪肉都会呈现出近乎筋疲力尽的红色。买肉的人都喜欢这种红色，似乎这种红色象征着一种永不落幕的健康，一种万古长存的鲜美，一种斩钉截铁的灵跃。吃了这种红彤彤的肉，好像就可以长生不老。

我问她，你这个灯的学名是什么？她说，冷鲜灯。

就是这样的一顶冷鲜灯，网上售价不过六十块。陈玉半个月前买下了它，然后只用不到两天时间，便回了本。一周后，她又用赚来的钱购置了一把新菜刀，用的30CR13钢材，是一把山东的好刀。

我跟她聊天时，这把刀就横放在菜板上，刀刃折出一片暧昧的红雾，看起来就很新鲜，像是才从金岭铁矿挖出来的。

陈玉说，连她也没想到，冷鲜灯的效果竟是如此立竿见影，这几乎让她感到恐惧。

打灯之前，客人看见案板上的白条肉，基本上掉头就走，这是嫌弃她的肉不够红艳，有变质的嫌疑。现在打了灯，客人就经常对她说，老板娘，你这肉真好。如果一些客人还觉得肉不够新鲜，那她便再打一个冷鲜灯。

我对陈玉说，你这个是骗人。她回答，我看过你写的东西，你也是在骗人，你根本没读过海德格尔。

我想起来，她曾经在跟我聊天时，将她的猪肉形容为无人问津的星星。所以我对她说，你背叛了自己的比喻句。

“但我没有背叛猪肉，”陈玉回答，“一头猪，至少也要六个月时间才能出栏，全程放养的，甚至要一年。此外，养猪还得根据品种与生长阶段配置饲料，猪舍与饮水也有很大的讲究。假设猪肉卖不出去，那我就是辜负了猪农的付出与猪的牺牲。”

没有人能看出来吗？我问她。

陈玉说，有人。但不会买肉的客人，很容易就被冷鲜灯糊弄过去。而懂肉的客人，又往往困惑在弥散的红光中，导致他们无法用肉眼辨别肉质的好坏。我打一个冷鲜灯，两边都能拿下，这是肉贩子一石二鸟的阳谋。

菜市场的肉贩子，几乎都是用灯的好手。

现在你去菜市场买肉，可能找不出一家没打灯的铺子。每一位商贩都在打灯，每一位客人都沉溺在红色的魅惑里。陈玉说，有一次，客人指着案板对她讲，来一块这个肉，看着很新鲜。陈玉回答，老板，这是我的劳保手套。

陈玉对我说，关于冷鲜灯，你还有什么想问的？

我望见冷鲜灯那浓郁的红色嵌进了缓慢移动的阳光之中，令陈玉的铺面显出一层混沌的光谱。这种错乱让我的眼睛开始刺痛。

于是我对她说，我先回去剁圆子了，我们晚上继续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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